新工作新學習

接下這個工作有許多我從未有過的第一次。
這是我第一個在美國的全職工作，也是出校門以來第一個全職工作(說起來真不好意思，因為我的全職學生生涯實在有點長，而兼職工作的彈性也還滿容易讓人忘記有種東西叫全職工作)。

這也是我第一次接觸高中生年紀的學生族群，第一次身處美國的高中。美國的大學對我來說是個安全又熟悉的地方，所遇到的人各色各樣，風氣思想自由又多元。同學老師學生都有一定的相處方式，基本上尊重每個個体的獨立性。大學系統不算小，每個人都是大拼圖裡的一小片。學生管好自己的報告論文，老師管好自己的研究教學。我是那種很容易封閉自己的人，在大學校園裡正好合適自己的個性。自己一個人走路去上課，教課的時候，一個人去教室，下課了學生做鳥獸散，直 到下次上課，妳不會再見到他們。下了課，做老師的也是一個人，有同事，但是也不算有同事，因為各管各的課。但是在K-12裡面，尤其像我即將任教的高中這樣的小學校，全校人數不超過一百五十人，就像個緊密的小社會。

這星期是教師的學前集會。我開始慢慢摸索自己即將成為的角色。責任倒是寫得清清楚楚。我是十年級的導師之一，我將會帶至多十二個十年級的導生。每個星期一第四節課是導生時間。我得試著去了解、認識這些學生的學校生活、學習狀況等等。此外還得建立和家長溝通的管道，到家長會前，每個導生的家長至少得以電話拜會一次。學校給學生家長的三大承諾之一是「每個這裡的學生都會被認識，被了解」。早上學生八點半以前到校，八點半開始是十五分鐘的早晨省思時間。學生和老師輪流帶大家念一首詩，或一個短言，幫助大家靜省。副校長說她至少會在十分鐘以前到達禮堂，跟每個她自己的導生打招呼。她是一定會跟她的導生握手的，她說。因為學生人數少，有個老師已經在背year book裡的照片和人名，期待出期不意的叫出學生的名字。那種被記住的感覺對一些安靜且覺得自己很渺小的學生來講，是很珍貴的，這位新來的高中任教的退休教授說。

每個星期不同年級有個類似精神教育的時間。十年級今年的主題是道德倫理。雖然是這麼八股的題目，我一看內容一點 也不八股，倒讓我有點不知所措。在大學裡，「政治正確性」是很自然的。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主張，不去攻擊或批判不同宗教、種族、政治立場，是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維持的界線。但在高中面對未成年的學生，該怎麼教導或主張呢??如果我是家長，我當然會把我的立場教給我的孩子，因為家長是監護人，是對孩子的行為要負責任的人。但一個老師面對高中學生呢?

我發現十年級的倫理主題裡包涵了一些很有用的技巧，像是衝突解決，自我保護等等。去年聽說他們讓學生角色扮演，一個學生鼓吹另一個學生跟他/她上床，如果你是他/她，你會怎麼做?(我想起自己念女校六年，交男友記大過的完全 異文化經驗--大概是學生心中的天方夜譚吧)

另外還有像權力、同儕、男女關係、性取向、種族偏見等等也是討論主題之一。去年他們邀了一個女同媽媽，同時也是 位醫生談她身為同志的經驗(我又想起那些女校裡某些同學交情特好，好到被其他同學在背後指指點點。學校老師的解釋是有些人一時迷惑，把友情當成感情--念過女校的人才會了解的一種特殊記憶)。

他們也會不定期邀請一些講者，有爭取人權的律師，也有一些不同專業的人士。我很擔心像我一個外國老師帶這些學生，這些議題有的在我的文化裡面根本不能被討論，(我甚至沒有答案)我到底該如何引導學生呢? 校長強調這些議題並不要求老師給學生正確答案，而是刺激學生思考這些問題。根據校長的說法，他設計這些課程並不是要給某種答案，而是要讓學生開始反思這些議題。非常有趣的是，這個年紀的學生似乎也在學習找答案，但在想法立場不同時，必須學會尊重不同想法的人是這些討論的重點之一。這是個非常難得的教育觀念。如果真的能落實的話，這些學生真的是非常幸運的一群。當然這個年紀的學生是很會把珍珠當作糞的。校長說有些學生會覺得老是討論自殺、校園勒索、歧視這種不快樂又無聊的事情幹麻。校長眨眨眼承認有些講者真的滿無趣的，「不過，至少有幾個主題能對學生發揮影響就很足夠了。」


這個高中的時間表是像這樣子的，正課每天八點四十五開始上課，早上三節，下午二到三節。下課時間有時五分鐘，有時十分鐘，中午午餐有時四十分鐘，有時五十五分鐘。上課時間也有長有短。長的七十五分鐘，短的五十分鐘，以上全部跟當天星期幾沒什麼關係，等於我完全無法預測其規律性，排課的人還真任性(瞋目貌)。

對了，美國學生是不睡午覺的。這點還真讓我不習慣。

學校是個大倉庫改造而成的場地，一半還在改裝中，所以我們都得共用教室一陣子。不然，不同科目的老師會有自己的教室，裡面可由自己喜好佈置。學校沒有營養午餐這種東西，好像也沒有學生餐廳，所以我還真好奇家長會給這些孩子帶些什麼當午餐。

美國高中一般不穿制服，所以什麼都可穿來。但學校有些規定，如不能太低胸，不能太垮褲風露出春光。我比較擔心的是一些秩序問題…一些教大學生和成人從來不用擔心的問題。如，上課學生要上廁所的問題(怕學生亂跑), 學生的態度問題，上課講話可以怎麼處理，學生上課不合作、不交作業怎麼辦等等。美國學校有很嚴明的責任歸屬問題，學生在教室裡一定要有老師在，老師不能把學生放在教室裡沒有人管。學生上課出事是老師的問題。去年在康州有個代課老師在電腦教室教電腦。結果電腦打開色情廣告跳出來，因為電腦掃毒軟体早因學校主事人員疏忽兩年沒更新，加上別的學生亂上網站亂點一些link導致電腦早中毒。老師慌忙用肉身擋住電腦以後關掉螢幕，然後叫全体學生不要動，螢幕全部關掉她出去找救兵。因為她讓學生暴露於色情之中(雖然學生作証並沒有真的看到什麼，只是閃過去)，加上把學生留在教室沒有人督導跑出去求救而被判四十年徒刑。這個案子發生以後我覺得世上真是沒有天理了。還好後來一直上訴到最後老師贏了，但是這是個很可怕的借鏡。

另外像是藥品的管制，學生不能攜帶藥品。(我以前真是個乖小孩，我小時候在學校都會自己帶藥自己服藥耶)
要服藥要把藥放在校長室還是某老師辦公室去服藥。感冒就算了，氣喘這種要人命的病等到了校長室就沒命了。


不過我觀察校方對校規的態度，讓我非常讚賞。開會時有新老師問，如果學生在走廊上卿卿我我，該怎麼處置呢?也有老師提到，為何不規定清楚一點，因為卿卿我我的行為我很多種，有的只是在臉上親一下道再見，有的是八爪章魚纏在一起，有的還舌吻


其他像是家長的信二十四小時內必定要回覆，同校同事的信則是四小時以內，一天至少查看信箱和語音信箱兩次等等，我真的很有服務業的感覺。親民便民為上吧，我想。

倒數計時

這個星期三，我的高中教職生涯就要正式登場了。學生要到二十七號才會正式開學，但是老師們的前置作業星期三就會開始。這個暑假有點忙於進修推廣部的課程，加上一些零星的家教，我完全把高中課程的部分拋在腦後。因為學校很新，(我記得只到高二)有種開創大業的新氣象。但這也代表一切得從平地起。我想到三個年級的教學內容得由我一手策畫出來，心情就很緊張。尤其第三年的課程還是全新的。我在高中教書的朋友都祝我好運。她說，等開學以後，家中杯碗滿出水槽，衣服一個月才洗一次是很可能的。我從來都不是個早起的人，早上七點半到校對我簡直是劃時代的革命，也就是要我的命。

心情上我也有很多的起伏不定，也許是對於過去生命中那些權柄與權威人士錯綜複雜的心情吧。沒想到上帝居然讓我自己變成我曾經討厭害怕畏懼且不得不屈服的角色--一個老師。不知道這是否是個上帝安排的，與過去的人事物和解的機會。就像有些受虐家庭長大的孩子在自己成為父母以後，總多多少少有些包袱需要擺脫(或擺不脫?)，我似乎也感受到一些包袱但卻說不出來是哪些東西。理智上我知道我自己與我現在所處的環境是跟以前完全不一樣的。我所面對的是一個自由的教學環境。美國雖然有SAT這種像聯考一樣的東西，但是上大學的方法很多，而且這個高中並不是那種要力拼長春藤名校的私中。這是讓我比較安心的地方。中國人那套考試決定一切的制度，是讓我很感冒的。我並不想重複在我的孩子與其他孩子身上。我也不是受迫於環境而投入教職。我遇過許多老師，如果他們可以選擇，或重新選擇的話，他們可能比較想在家玩股票看電視或是開補習班賺大錢勝過出現在學校。我知道這是我的選擇，而且我擁抱這個選擇。我挺愛抱怨當備課漢的辛苦，但是一踏進教室的瞬間，我發現我居然有急速性格轉換的能力。一開始上課以後，我還頗能忘記許多煩心的事。我也很高興這裡的教職不是雞肋終生職(即棄之可惜，食之無味)。從某方面來講，這並不是種穩定的工作。另一方面來看，這給了我許多彈性。一年一聘的合約，如果我真的累了不行了那就拜拜再見，老娘我過不久又是一條好漢，(有點矛盾的修辭)大不了重頭再找尋別的工作。

盛夏的果實

陽台上的蕃茄在乾熱與主人老是忘了澆水之間苟活著。我很慶幸它至少到目前還活著，而且開始可以採收果子了。

一兩星期前拼完哈利波特以後，日子突然變得平淡極了。並不是因為太閒。事實上，我還挺忙的。但是好像少了點讓人期待的驚奇。也許是因為故事的結局太過肥皂劇，我在扼腕當中讀完只覺無盡的失望。

不過書本身倒是個驚喜。發行日之前亞馬遜書局讓讀者預購，給讀者五元的禮券，並保証出書那天一定會送到，當天晚上九點書未到手保証退費。結果UPS當天正好出槌，因此我們得到十七塊多的全額退費。我們花了兩塊多付運費，算一算這本哈利波特第七集居然只花了我們負三元，也就是我們淨賺快三塊。天下居然有這麼好的事。但反過來說，那天我們失去了加入全國數以百萬計的民眾留守在家看哈利波特的空前經驗。那天一些電影院等娛樂場所、電視節目收視率不曉得是否大受影響。


最近發現「笑傲江湖」有個網路英文版。我才跟nick說我最喜歡金庸寫的這本書，就被我找到英文版的。雖然不是全書，但nick到目前為止還看得津津有味。

絞盡腦汁(中)

本文是跟教學有關的心得, 有興趣的人可前往The Monkey Tamer閱讀。

七月雜記

最近剛結束了一個家教的工作，對象是一個十三歲左右的男生。第一次上課的時候，他安靜到我有點不知道該怎麼辦。我回家以後有點挫折，其實也有點慌。因為我再幾個星期就要開始教差不多年紀的學生了。其實從脫離高中以後，我就沒有再接觸過十八歲以下的學生。感覺青少年年紀的人們似乎離我好遠。加上我自己國高中有很長一段時期不快樂，那段年紀的回憶讓我就算有機會，如教會的青少年服事或大學的營隊隊輔之類的機會，我都躲得遠遠的。

Nick安慰我也許這學生只是害羞吧。我後來才發現這孩子跳了兩級，而且有點超乎年紀的早熟。我問他愛看什麼書。「像 放風箏的孩子之類的書吧。」他很簡短的說。後來我也發現他老是帶著一個大背包。原來家庭的因素他總是在不同的家之間移動。

雖然教青少年紀的學生對我來說是個新挑戰，但是我也發現年紀越小，可塑性越強。我不知道其他同級的學生如何，我也不是說長到大學才學一個語言太慢，但很明顯地，他的發音就是比我在大學裡教的，同樣程度的學生好很多。而且他完全是個沒有任何華人血統與背景的學生。想到這裡，雖然我心裡還是對我即將開始的新工作有些擔憂，但另一方面卻又對這些選擇學中文的高中生感到無限希望…(老師我好像想太多了。)

最後一堂課學生的奶奶要求要到中國餐廳吃飯。奶奶是負責小山，也就是我的學生教育費的人。私立學校這麼貴，奶奶還是把小山送去念書，而且很堅持小山當初選修了中文這個外語，就一定要學好。這也就是為何小山雖然放了暑假，還被奶奶找了家教給他補習中文。她甚至還計畫明年送小山去全中文夏令營。如果小山願意，明年還會帶他去中國看奧運。但是我這可愛的學生說他不要去。「陳老師說在中國到處都有人隨地吐啖，好可怕。我才不要去呢。」我聽到這個理由覺得又可愛又好笑。

去餐廳的前一堂課，我把菜單帶去，順便教小山餐廳的對話和用語。我也帶了筷子，他倒了一碗麥片就用著筷子練習吃起來。規定他功課就是練習用中文點菜。到了餐廳，他起先有點不好意思說中文，後來我小聲提醒他，「豉椒牛肉」。他一字一句的用清楚的中文對侍者說，「我-要-豉-椒-牛-肉，不要-辣。」把服務生嚇了一跳。

午餐很愉快。小山的奶奶就像許多奶奶一樣，話匣子打開就不停。我聊了一點中式餐桌習慣，小山奶奶很好奇中國菜沒刀子，那肉很大塊怎麼辦呢? (註一)我也學到一些她的文化，聊一些菜式作法等。突然覺得，如果中國文化有兄弟，那麼美國南方的黑人文化必定是一個。奶奶有點嚴格，又很寵愛小山。她每次都要求下山下課後「送老師下樓，陪她走到她的車子」。學生下課總想趕快逃去玩，小山也不例外，可是老是被奶奶捉回來做這種紳士行為。

吃完午餐，小山奶奶掏出學費信封袋。(註二)

我覺得很不好意思，想要拒絕她的好意。今天也沒真的上課，又被請了一頓。沒想到奶奶意正嚴詞的說，「C小姐，我是 個專業教育者，我希望別人尊敬我的專業。我會把我的工作做到最好，但同時我也希望別人付我合理的報酬，因為這是 我應得的。妳有妳的專業，妳應當讓別人學習尊敬這項專業。妳並不是教中文教好玩的，是吧?這是妳的工作。所以妳拿這個小時的工價是應當的。」

聽到小山奶奶這番話，我有種被敲了一下的感覺。信封上工工整整的寫著「C小姐，謝謝」, 就像所有其他她給我的學費袋一樣。「妳看看信封下角寫什麼?」她問我。「呃…謝謝?」「那就對了，謝謝妳教我們小山。」

我們正要起身離開，小山伸出手來，「C老師，謝謝妳。再見。」這幾句是中文。我們握了握手，這孩子還滿小大人的。「我們還會再見呢，對不對?學校裡見!」他聽了露出一慣緬腆的笑容，「喔，對耶。」





註一:西方餐桌禮儀最忌放到口邊的東西又放回盤中。因此肉絕對切成一口大小。我覺得餐桌禮儀是我最沒受到教育的一塊。因此我不知道我到底回答得好不好。我只是說以碗就口的情況中，肉可以小小咬一口，用碗擋著丟回碗中。大忌是 大口咬下去。有錯請指正。

註二:我記得我高中時請過英文家教。開始的時候，我媽會將學費放在信封裡給老師。後來這位外籍家教跟我說不必信封，直接給他就好。我總是覺得好尷尬，把錢掏給老師像在買賣一樣，儒家的思想還是對我影響頗深。沒想到連後來的家教都是這樣。造成我自己家教的時候也是如此這般收錢。因此我很感激小山奶奶的貼心小舉動。

絞盡腦汁(上)

剛寫了一篇跟教學有關的心得在The Monkey Tamer, 有興趣的人可前往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