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uesday, December 30, 2008

Lake Arrowhead

明天(星期三)要到山上玩,到時候再拍漂亮的照片貼上來。

Friday, December 26, 2008

傳統

今年的聖誕節是我們第一個在一起過的,正常的聖誕節。
我說正常是因為去年我們去了西雅圖,在小姑家過聖誕。前年則是在全家殺到台灣補辦婚宴。再前年我們正忙著結婚的事宜。那年聖誕節,Nick他爸媽家熱鬧非凡,有他妹和妹夫,一票來自台灣參加婚禮的親友團。
今年聖誕節悄悄臨到,Nick媽問我們家裡有沒有任何佈置,結果她不敢相信我們家沒有聖誕樹就算了,居然連個聖誕圈都沒有! 「連聖誕圈都沒有,怎麼叫聖誕節呢?」Nick回說因為日子很忙呀,根本沒有意識到聖誕節來了。「怎麼會沒有意識到呢? 街上到處都是聖誕節的裝飾呀!」他媽不可置信的說。

總之我也不敢相信他媽會有這麼大的反應。我猜大概就像在台灣問一個台灣人說,要過年了,有沒有準備紅包還是貼春聯什麼的,結果那個人回答說「沒有,我不知道新年要到了」,可能旁人也會起一樣的反應:「你還算(台灣)人嗎?」

不過這也讓我和Nick開始討論到底我們自己的家要保有什麼樣的傳統與文化。像我們這樣的異國組合,各自帶了不同的文化與習慣進入一段婚姻,除了得學習對方的文化以外,還有很多的機會可以讓我們用不同的角度看自己的文化。我問Nick,要是我們住在台灣,有哪些東西會讓你覺得像在過聖誕節呢? 他第一個回答是食物。聖誕節媽媽會烤的某些餅乾,特別的麵包,還有蜜糖火腿或是火雞一類的食物。聖誕襪和聖誕禮物也是傳統之一。在他家,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聖誕襪,裡面放一些小小的禮物,好笑的玩具,糖果,小小的用品之類的東西,用去年聖誕禮物回收的包裝紙一個個包好,然後聖誕節的早上每個人輪流開一個禮物。他媽媽還會放一個橘子在襪子裡。Nick媽說,這是她媽媽的媽媽開始的傳統。那時候沒有保存技術,所以新鮮水果很貴, 襪子裡有一顆橘子是很珍貴的事情。雖然現在水果沒什麼大不了,但她還是保留了這項傳統。然後聖誕夜晚上除了去教會,還會去中國餐館吃晚餐。因為在Nick媽的媽媽的媽媽的年代,聖誕夜唯一會營業的地方就是中國人開的餐館(因為中國人一不過聖誕,二為了賺錢可以全年無休)。所以女人們在這樣特別的夜晚,可以省一頓做大餐的力氣,全家人又可以打打牙祭。這是Nick家的聖誕節傳統,這麼多年沒有一年例外。

我說,「你已經每天都像在吃中國餐館了(因為娶了我),聖誕夜還要再吃中國菜嗎?」他非常堅持一定要守住這點,不過他說如果我們住在台灣的話,也許改成吃義大利菜也可以。我喜歡聖誕節開禮物,開聖誕襪的歡樂氣氛,所以我也同意保存這些東西。聖誕樹的話,也許明年我比較有空一點,可以好好佈置一下。我小學的時候,家裡也有一顆聖誕樹,但那已經是很遙遠的回憶了。我意識到明年我們可能不會跟Nick的爸媽住得那麼近,所以我已經決定今年要把餅乾的食譜給要全。在台灣時的聖誕節,特別在是基督徒的圈子裡,從來不是個家庭的節日而是個宣教的機會與佈道的節慶(與參加不完的特會)。我喜歡那種家庭的感覺,所以也許如果我們搬回台灣,我們會把它變成家庭的節日,也許邀請一些在外的遊子一起慶祝。


至於中國新年,我想了很久,到底對我來說,什麼是春節呢?
我第一個也想到了食物。外婆的蘿葍糕,年糕,火鍋。都不是些太豪華的食物,像用雞湯燉煮的刈菜,台式香腸與烏魚子切片拼盤。我不喜歡過年時的電視節目,但是我有點懷念穿著新衣新鞋跟家人在大年初一上教堂的記憶。我討厭冗長的彌撒,但是坐在那裡神遊或跟堂弟妹玩反而變成有趣的回憶。紅包當然是不可少的,但除此之外,好像我的新年就這樣,簡簡單單,沒有什麼太多的傳統。

不過新的家庭關係好也好在這點,沒有傳統的地方,我們可以自己創造。如果我們住在美國,我們也可以邀請在外的遊子一起慶祝。吃水餃從來不是台灣人過年的傳統,但包水餃方便又好吃,變成新年的傳統也不錯。

最幸運的是像我們這樣組合家庭的小孩。聖誕節的禮物和新年的紅包兩種甜頭都享盡了。

就這樣,我們天馬行空的想了一堆,自己想得很爽,但是也不知道有沒有執行力。其實歸根究底,整個聖誕節來得措手不及的原因就一個懶字罷了。

因為懶,所以我們根本沒想到要過節。

Tuesday, December 23, 2008

聖誕快樂

今年的聖誕節來得有點讓人措手不及。等我意識到的時候,已經二十二日了。
那種感覺很像除夕了,才意識到要過年了,結果家裡沒大掃除,年貨沒買,連紅包袋都沒準備。

我買了禮物了,但還是趕最後一刻下單,結果禮物還在路上。
送禮物還不能亂送,要兼具好玩,實用,驚奇,與受贈者的內心期待相符合等要素。當然也要兼顧荷包。衣服對一些人來說,一點也不好玩,所以不能送。荷包的話,有些人期待的東西真的我買不下去。還有我期待的東西也挺貴。所以Nick他家都會列清單,以方便家人選購。至於驚奇,雖然有了清單,但是因為你還是不知道會不會得到清單上的東西,所以還是有驚奇。

實用的話,就得看人。像對Nick來說,實用是一個硬碟。我的話,是一個大提袋(去年的時候)。至於與受贈者內心期待相符合,這是最難的部分。因為沒列在清單上沒說出來的期待,也是一種期待。最糟的是禮物還沒來,因為代表太晚買了。聖誕節送禮是個大工程。怪不得有很多人幾個月前就開始準備了。

不過又能怎麼樣呢? 還是得硬著頭皮過下去。拿「我是外國人」當擋箭牌好了。

聖誕快樂!

聖誕賀卡

不知道從何時起,這裡開始流行那種照片型的卡片。要怪Costco還是那些網路沖印公司的推波助瀾嗎? 也許。總之,信封一拆開,和樂融融的全家福(包含家裡的狗貓)映入眼簾,旁邊加註,「祝佳節快樂!」然後什麼也沒有,跟廣告信差不多。好一點的呢,還會註明給某某,祝聖誕快樂,讓你不會順手一丟。家裡有大一點的孩子的呢,有時候就只有孩子玩耍的圖像,或是孩子的近照。朋友和親戚全家福的照片還好,一般人都會把這樣的東西用磁鐵黏在冰箱上,貼一年,等著明年同一群人寄新的來更換。

但是那種只有小孩子的,就有點麻煩了。有的是同事的小孩,有的是新生嬰兒啟示兼照片。同事我都沒熟到可以放他們的照片在冰箱上了,放他們的小孩照? 太矯情了吧。Nick表兄弟姐妹的小孩的話,有的孩子他從來沒看過,連爸媽也好幾年沒見了,放他們的照片,也許還有個聯絡感情的意味,只不過有點虛。於是乎,我得帶著罪惡感地(「奇怪,幹麻罪惡? 我又不認識這些小鬼,他們也不知道我」)一邊把這些照片掃到垃圾筒裡去,一邊暗自決定我以後一定不寄這種讓人丟掉也不是,不丟也不是的東西。我在學校收到兩張同事放在每一個人信箱的照片卡,下班的時候發現辦公室的垃圾筒裡躺著一張,那速度真的和廣告傳單一樣快。

其實我的冰箱上也有一些照片賀卡,可是那是我喜歡的朋友家人的照片。比如朋友J的女娃娃崔崔,我看著她從超音波照片變成一個真的寶貝被生出來,抱著她到她現在重到我只能撐五分鐘。也有在印尼宣教的朋友,是Nick的好友,我們還一塊露過營。再來就是他妹和他妹夫。他們是唯一今年我覺得,「怎麼沒寄那種照片卡呢」的一家人。我等著看照片裡多出來的可愛小艾莉。

其實我更懷念真的聖誕卡。有雪景的,有聖母聖嬰三王來朝的,有聖誕老人的那種卡片。

小學的時候念教會學校,學生不信教,但也過節過得很起勁。那時候還得寫不少聖誕卡給同學們。上書店買聖誕卡是件愉快的事。一邊挑,一邊欣賞聖誕卡的設計,有可愛的,有幽默的,那時還有名人的。我一邊挑,一邊想像這張可以送給誰,務必每一張都是我喜歡的,從我的手中發出。當然一邊也要盤算到底有多少人。每次總要預留幾張,因為到了學校,又有預料之外的人給我卡片,那變成我也得回送。每次都不是上書店一次就解決了,總是有名單之外的人最後一刻才拿給我,害我得緊急跑書局補貨。

真是不知道在裝什麼禮數之複雜的私立小學生的社會。

之後過了好幾年,我還是會寫卡片,但都是給最親近的朋友。一直到來了美國,我才發現我已經不寫卡片了。因為,每次聖誕節都讓我措手不及。送禮物是件大事,從尋找,到下手,到商品送達(我現在連買衣服都用網路),還得包裝什麼的。有時候是為了禮物聖誕節前到不了而跳腳,更多時候是忙到節日將近,才發現還沒買禮物,更沒時間想卡片的事。

所以今年還是沒卡片給諸位了。在這裡祝福大家佳節快樂囉。

Saturday, December 13, 2008

鄰居

我們是住在那種很普通,外面看起來不太好看,裡面不能說不好看,但也很普通的公寓的。附近也是有些房子的。但就算是房子,看起來也只是外面用鐵絲網圍起來的那種。那種草坪會修剪整齊的美國房子,對不起,請開個三十分鐘以上出城去,才有可能找得到。附近的人也挺沒公德心的,不要的東西直接放到街上去,也有很多人溜狗不把狗大便清理掉的。很久以前我寫過我們隔壁棟不同公寓裡有一位嗓門超大的太太,她還是老樣子,只是她帶的小孩搬家去了,所以我們不用再聽她可怕的催眠曲了。他們那棟一直有奇怪的人搬進來,有那種開趴很大聲的,也有那種電視超大,聲音也超大,讓我們可以一起通過中間的巷子,從我家窗戶跟他們一起看「神鬼傳奇」的鄰居。真的,效果還挺動感的。

不過我們房東是個心理醫生,倒是滿會看人的,她挑的房客都很低調,有的人低調到我從來沒看過他們,跟忍者差不多。都不知道他們怎麼上班的,讓我影子都看不到。

鄰居裡面也有一戶是台灣留學生,也是很低調,因為我只聽到聲音,還有偶爾下樓遇見,目光也不交會就走過去了。知道他們是台灣人是因為他們說話不但大聲,而且很台灣味,每次一聽就會讓我想起大學時的男同學們,說話就那個調調。也因為脫離那樣的生活很久了,好多年身旁有正港的台灣女孩,但就是沒有正港的台灣男孩,所以聽起來有種親切感。他們說起話來像什麼呢? 聽周杰倫講話就知道了。(怪不得我來美國以後會喜歡周董)

但是呢,有一件事情有點討厭,就是我老是得聽他們隔牆大聲用台味中文聊天,不時爆出那種台灣男生才會有的科科笑聲。但這還不是最難忍受的。台男一號與台男二號似乎都有女友搭伙一起住,這點我想房東應該不知道,那也就算了。他們其中一位的房間浴室和我們臥室相連,所以我們每天都聽台男與台女洗鴛鴦澡的對話,大聲到我想不聽清楚都不行。
台女: 啊~~~~~~~~~~~~好燙啊~(高八度尖叫) , 你幹什麼水弄那麼燙!
台男: 好啦好啦!
連蓬頭的水聲嘩嘩,接下來是男女嬉笑追逐的聲音。

因為浴室相連,所以我們會把浴室門窗關起來,以隔絕聲音進入。可是他們的聲音透過他們浴室的窗戶,已經到了迴響於防火巷,又傳回我們臥室窗戶的境界。

而且似乎他們好像都算準了我們什麼時候會進臥室睡覺,不管多晚多早,老是在那個時刻聽到「geeee」,扭開水龍頭的聲音,我們便知道,「不好,他們又來洗了!」然後我們就得開始忍受他們的大嗓門,有時還很怕聽到不該聽到的聲音,還好還沒有過。好險好險…

可是因為這種事情有點難為情,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辦。總不能去敲門說,對不起 ,你洗澡時可以不可以小聲一點。
有時候看到台男跟女友手挽著手走下樓,心裡就會想,「X,你們兩個洗澡可不可以小聲一點,防火巷兩邊的公寓住戶都知道你們每天什麼時候一起洗澡!」

Friday, December 12, 2008

Teenagers

從我脫離青少年時期以來,不知道為什麼,我一直有意無意的逃避跟青少年有關的相處機會和活動。大學時的朋友裡,不少人課餘會去帶營會,參加社團幫助青少年什麼的,在我看來實在是避之惟恐不及。

也許是出來跑的總是要還的,誰知道我有一天居然當了高中老師,而且還是越洋去教洋青少年。雖然我不相信什麼上輩子這種東西,但有時候真想暗罵,「X,我到底是做了什麼壞事,才會跑來教你們啊?」

我們學校很小,而且學校極力營造一個安全,讓孩子自由發展的環境,所以老師基本上都非常尊重學生,還得顧學生的面子,不讓學生心裡不好受什麼云云。像八百萬同學根本就是從來不寫作業,上課踢拖踢拖的要五分鐘後才進教室,從來也不打開課本來看,叫他說話他拒絕用中文說話,因為他臉皮薄,在外是酷哥,要把妹,上課他說得很爛,一個字吐不出來,我還得顧他的面子,掙扎著要不要糾正他。但還不能因為他明著衝我說,我就是要講英文,(這中文課耶,拜託),我就不給他練習機會,我還是一次一次叫他,期待有一天他會開金口。所以哪一天他心情好,說了一句沒有動詞只有名詞還發音錯誤的中文,還給我笑了一下,那天就會變成史上最讓人感動的一天。所以像這樣的學生,我寫報告給家長的時候,還要先努力找優點讚美一番,然後才切入正題,報告他老爸今天他上課跟同學互嗆,等等事蹟。但是這些事情又不能明說,還得用「我希望你不但能夠加入活動,而且也能成為有助全班學習經驗的一分子」種種連用中文我都不知道在寫什麼的鬼話。一切都是希望學生能夠有積極的態度改進缺點而不傷害他們的自尊。
(雖然我脆弱的自尊天天被傷害都沒人關心。八百萬同學還是常常用我欠他八百萬的眼神看我)

這個年紀的孩子,有的時候會讓我哭,有的時候會讓我笑,有的時候他們像天使,有的時候他們又殘忍得讓你不認得他們。我去年教歐迪兒小姐的時候,就已經麻煩不斷。事實上,她媽也是一個麻煩。為了沒有及時告訴她媽她上課行為不佳,我居然被她媽用email臭罵了一頓,還CC給她自已的女兒,也就是歐迪兒小姐。歐迪兒小姐覺得自已是世界的中心,她的意見最重要,但是她常常不注意聽課,也不是學得最快的,所以當她發現別人比她快知道答案時,她上課就會發飆,玩遊戲發現她要輸了,硬是破壞整個遊戲,讓其他的人也玩不下去。又因為她想要成為風雲人物,所以她老是做一些引起人注意的事,比如說上課唱歌,敲東西發出聲音,無故大笑,或是帶頭很肯定的宣布:「老師,我們這堂課中間應該要有一個十五分鐘下課時間。」(小姐,這學校課表是你排的嗎? ) 兩個月前她上課又做出以上全部的事情。我糾正她,她一直宣稱她什麼也沒做,也沒動口。結果我寫信報告家長,反而引來媽媽說她女兒指控我上課對她大吼。
這件事後來平息了,有一天上課,某學生突然問我說,「老師,妳曾經生氣過嗎? 」我一愣,回答,「當然囉。」結果引來台下熱烈討論,很多學生都搖頭說,「不可能吧,老師看起來都不會生氣…」一個學生說: 「哎呀,我們不是常常惹老師生氣嗎?」結歐迪兒小姐大聲說:「老師,我想來想去,想像不出來妳會有生氣的時候耶,因為妳平常都很溫和…」唉,我記得妳不是兩個月前跟妳媽說,我對妳大吼大叫嗎?

歐迪兒小姐的經典事蹟是,有一次她又坐在那裡躁動不安,用腳在那裡抖抖抖。她天她穿了一雙火紅色的勁爆長靴,高跟那種,腳跟在那裡敲敲敲發出噪音。我先請她不要發出噪音,然後她又哼起歌兒來,張懸的「寶貝」,她去夏令營學的,顯然很喜歡那首歌。我們教室是長型的,坐成小馬蹄扁mo型也只能坐九個人,很小。我站在中間,先是紙飛出來,後來又是筆飛出來,我按兵不動一邊上課,一邊撿起來還給她。後來上到一半,我低頭一看,一隻紅長靴就在我的腳前,完全不知道怎麼飛出來的。全部的同學都暗壓住嘴偷笑等著看好戲。我還是一邊上課,一邊若無其事的把紅長靴拾起來,走到她跟前遞給她,當作沒發生過。其實心裡已經「oh, dear...」。

去年我接了一班女生班,可是壞到讓我第一個星期哭了好久,但後來卻變得很貼心。雖然還是有些小女生的脾氣,尤其那種嘴一撇,心情不好,書也不給妳打開,看妳拿我怎麼樣的那種時候。半大不小的年紀,有時候有點成人的說話身量,但卻做不出和成人相符的事情。

有兩個男生阿福和阿強是班上的活寶,老是打打鬧鬧哥倆好,常常嘴裡說出話來就讓你想笑。有一次我開出停車場正好在阿強的車子後面,阿強開一台全新白色的奧迪汽車,那種二十出頭賺很多錢的拉風男生才會開的車。怎麼也聯想不出來是今天上課那個還會拿鉛筆去戳阿福,然後還「報告老師,阿福打我一下」的那個小鬼。
我問阿強,「你開車快不快?」他反問,「拿到罰單以前還是罰單以後?」

星期四的校務會議,學生代表小妞和小A來報告。她們提出了學生開會討論以後,對教師們的評鑑和意見。小妞說:「其本上我們學生覺得老師們都做得很好,有下面這幾點…」說得頭頭是道。然後提到有部分學生提到上課時有些同學擾亂秩序,影響其他同學的學習。但礙於同學情分,不好意思請他們不要這樣,他們很希望老師能出面干預。小妞說:「我們都知道老師們其實也很因擾,但我們要你們知道,其實有很多同學是想學習的,只是他們不好意思糾正自己的同學。」最後她們提出學生覺得比較好的解決之道: 由老師個別跟問題學生私下談話,不行的話,也許可以送個信通知家長。

我的同事G午餐時間針對學生代表的報告,說:「喔~~~所以我們的學生現在告訴我們,我們可以糾正他們的上課的行為沒有關係。所以我們現在有許可証了。」我聽了也覺得很有趣,學生告訴老師:「老師,你可以管我沒有關係。」我們的學生還真幸福。
但小妞還是上課一直說話,說得太大聲我老是得制止她。

我覺得青少年其實是個不容易的時期。我自己還是少女的時候,是學校裡功課人緣都不錯,也不讓師長擔心的孩子。可是在家裡卻老是跟媽媽演全武行,繞著桌子被我媽追著跑,兩個人歇斯底里互相對罵,我尖叫大哭,門砰砰砰亂摔。

我想,如果我以後有自己的孩子,我大概也不會期望孩子到了青少年時期會成什麼樣子,因為事實上是很難預估,而且以我自已和教學上的經驗,我發現孩子有很多面向。其實那麼多的面孔要同時顧,學校裡一個,家裡一個,朋友間一個,老師面前一個,自己一個人的時候又是一個,很辛苦的呢。要是我不能跟他們和平相處,我會希望他們會有些出口,有些他們可以信靠的大人跟他們成為朋友。

一些雜感。

Friday, December 05, 2008

記憶、紀念H.M.之死

不知道為什麼,「記憶」這個主題一直讓我充滿好奇,人類語言、情感、運作總離不開它。雖然到現在還是什麼都不懂,念書的時候居然也能鬼扯了一篇論文談大腦與工作記憶(working memory)的鬼東西。

就在幾天前,名遍所有教科書裡的著名腦傷與失憶症病人, H. M. 在一家養老院裡與世長辭。其實到我讀到這個消息以前,我根本不知道這麼著名的例子活了那麼久(八十二歲), 也不知道他的真名叫Henry Gustav Molaison。所有的教科書與研究報告都是以H. M. 這樣的代號稱呼他。我想往後許久,大家還是會這樣記得他--H. M.。

H. M. 在小的時候被車撞到頭,結果從此以後就開始有顛癇症。但是他還是努力過日子,直到二十幾歲的時候,顛癇症越來越嚴重,影響他的工作和生活,不得不求助醫生。那時候是一九五○年代,醫學對精神心理學和腦神經學根本還在幼稚園階段,在那不久之前,憂鬱症、分裂症什麼的精神症根本不知道怎麼辦,藥物還是後來才有的事。有人開始用lobotomy, 也就是把腦可能有問題的地方乾脆打開來割掉,永除後患。H. M.就是在這樣的狀況下,在二十七歲的時候接受了雙邊腦葉的medial temporal lobe的切除,同時也切除了部分的海馬迴hippocampus, 旁邊的parahippocampus跟amygdala。結果呢,顛癇好了一點,但是問題出現了,他完全沒辦法產生新的記憶。才幾分鐘前見面認識的人,幾分鐘後他完全不記得也不認識了。但是神奇的是,除了動手術那一兩年的記憶有點損害以外,之前的記憶他都還留著。也就是他這麼多年的光陰過去了,他一直記得他是二十七歲,還有二十七歲以前的事情。

H. M.的研究給腦科學帶來重大的發現。在他以前,記憶的理論把長期記憶和短期的記憶看作是一樣的東西。因此能找到有人短期記憶完好,但沒有長期記憶的人代表記憶不是只有一種。而且我們也才知道,記憶也不全是散在整個腦裡,割除某個部分會給記憶帶來不同程度的影響。

H. M.雖然沒辦法把新的短期記憶轉化成長期記憶,但他居然還是可以學新的東西。如實驗者讓他對著鏡子描星星,一次又一次的描,發現他越描越好,儘管他每次描都像第一次描一樣。原來記憶也有「非描述性」non-declarative跟「描述性」declarative的分別。描述性的記憶像是一些事件的回憶,人的名字、書上的知識等等,非描述性的回憶就像是一種技能,如騎車,幾年沒騎的人,還是可以一跳上腳踏車開始騎。(註1)

H. M.的特殊性還包括他活得算久,有些人動完手術過不了幾年就死了。而且他非常配合,四十多年來不知道經歷學者幾百幾千次的試驗。他雖然什麼都不記得,連跟他合作實驗四十年的MIT教授,他還是每次見面都跟新朋友一樣 。但是他隱隱知道讓人家在他身上作研究,可以幫助許多人,所以他都很願意配合。

我常想這樣一個人,他的生活到底像什麼樣子呢? H. M. 因為記憶一直停在二十七歲,所以當他漸漸老去,每次照鏡子都會被自己嚇到。如果你二十七歲,但是有一天醒來一看鏡子,發現鏡中的你是個七十老人,你一定覺得是誰在開玩笑,在鏡子上動手腳。從二十七歲到八十二歲,五十多年的時間,對他來說,都是空白的,任何走入生命中的事物,每一次都像新的。任何在這中間出現的人,若是離開了,他也不會記得,對他來說,彷彿他們永遠不存在。

大五的那一年我延畢到UCSD當交換學生。第一個學期我修了美國手語ASL,課上有一個特別的同學。他長得又高又壯,長相也比週圍那些大一大二的面孔老一點。我對他有比較多的印象是一次在餐廳裡,我看見他一個人吃飯,正好我也是一個人,又剛從ASL下課,於是端著盤子過去攀談。我告訴他我的名字,我們是一起上ASL的。他說他叫J,但是他馬上道歉說,「我知道我一定很快會忘記妳的名字。」我說,「沒關係的啦!」大學時的我,又是交換學生,對認識新朋友很有興趣,但也不是很在意會不會變成朋友。反正交換學生的圈子就是這樣,來來去去,玩的時候大家一起玩得快樂就好了。「不,我真的會忘記。」他很堅持地說。

J的臉圓圓的,但是他的舉手投足有點滑籍,戴著圓細框眼鏡,說話也溫溫的。有點像一隻超大型的泰迪熊,完全跟他高大身材的氣蓋不相襯。他常常會露出猛然回神的慌張神情,好像擔心說錯話或做錯了什麼事般的稚氣,也不太合適他那超齡(超越大學生年齡)的臉。

後來我才知道,J是認真的。他的腦在幾年前動了手術。回復過來以後,發現世界都變了。他不記得很多事情,包括交往多年的女友(後來分手了), 他也不記得新發生的事情。他給我看他的手冊,裡面寫了很多註解。「今天認識了一個女生,她是黑髮,跟我一起上課的同學,叫Mindy...」類似這樣的筆記。我不知道他的短期記憶可以撐多久,但是長期記憶就是存不進去就是了。於是他得記下這些跟人相處的點滴,不然下次再見又完全陌生。可以想見他的社交障礙有多大。他也有一台數位相機,隨時照下人事物留下紀錄。

他告訴我他的故事,我覺得不可思議,但因為太過神奇加上他的態度誠懇,不像是拿來把妹用的理由,所以我跟他聊了一下,告訴他:「你在我的註解後面加上一句,Mindy 說"如果我下次忘了她的名字,沒有關係的"。」他很高興地把我的話抄在他的小筆記本裡。

他常常沒來上課,所以我也不常看見他。後來我的日本朋友,也是交換學生並且跟我們一起上ASL的怪咖Taki居然跟他變成了好朋友。他們都愛好黑死重搖滾,所以一起出去聽音樂會。下了課也會一起去吃飯,或是去語言實驗室看錄影帶(因為是手語,所以是用看的不是用聽的)。從Taki那兒,我更証實了J所說的都是真的,因為J連Taki都記不得,又或是難記得住。有幾次看他們兩個在吃飯,我跑去加入他們,他當然不記得我,但是我們還是很快樂的一起吃飯。
J休學了好幾次,醫生說,學手語也許有助他記住事情,所以他回來上課,但也只上這門課而已。期中考的時候,我們一起坐在教室裡考試。J坐我前面。考完了試走去語言實驗室看錄影帶,J對著我們這些也一起看錄影帶的手語課學生,很慌張的說,「對不起 ,我發現今天有一個手語的期中考,請問,我到底有沒有去考試?」我說:「有,你坐在我前面。」其他同學也確認他剛才去考試了。他才「呼」地鬆了一口氣。後來,他就沒再出現了。

有一天,Taki很難過的跟我說,J的媽媽突然打電話給他,說J的狀況很糟,她要幫他辦休學,帶他回家去了。臨走前,J媽想 請Taki出來一起吃個飯,讓J能跟他說再見。Taki是個怪咖(是個溫柔的怪咖就是了), 加上又是男孩子(我實在是不懂男人的世界啊),所以他會跟一個不記得自己的人出去玩還變成朋友, 我本來一點也不奇怪(到底他們在一起幾個小時聊什麼呀? 下次又忘了不是還要再聊一次? )。但是Taki接著帶點傷感的說,「他…他後來居然開始可以記得我,可以把我的人和名字連起來了。」這樣一個只來交換一年就走,又是外國人,英文口語也不是非常輪轉的人,居然成為J的荒謬記憶世界裡唯一能有連系的人,實在非常奇妙。怪不得,Taki也成為J在這個居住地唯一的道別對象。

NPR訪問了跟H. M. 研究四十年的學者Corkin。記者問她: 「妳覺得H. M. 記得妳嗎?」Corkin回答: 「我覺得他記得。」有一次我問他:「嗨,你記得我嗎?」(我自己的註解:天曉得這是他們一起合作做實驗多少年以後的事了) H. M. 回答:「妳是我高中同學!」雖然還是過去的記憶,但這也許是他最接近新記憶的時刻了。

我有時候希望某些痛苦的記憶能夠消除,就像電影「Eternal Sunshine of Spotless Mind」分手的戀人抹除了戀人和跟戀人有關的記憶,像立可白一樣,把那個人影從生命中塗掉。

但是記憶啊,不論是痛苦的,快樂的,平淡的,若是少了一塊,我也就不會成為今天的我了。就像H. M.,再也沒有二十七歲以後的記憶了,可是四十、五十、六十歲的他,也不是真正四十、五十、六十歲的他了。那些記憶空缺,也正是真正「我」這個自我意識的空缺。他的「我」再也不完整,因為他所知的「我」,跟他所經歷,所看見(鏡中的老人)已經大不相同。世界一直變,他也在變,可是他不知道到底怎麼變的。H. M. 的父親過世好幾年了,可是因為他記不住,所以每一次他在找消失的父親,旁人都得告訴他一次「你父親死了」,而他都得再經歷聽到消息的震驚而痛哭一次。

H. M. 讓我得到一個啟示。也許,我還是會選擇擁抱記憶。即便,那記憶是痛苦的。

謝謝你,H. M., 謝謝你讓我們一探人類大腦與記憶之秘。願你去的世界,不再有腦傷。你的記憶,也不再空白。



註1: 我不知道在哪裡讀到的,有一個研究者在跟H. M. 見面彼此介紹的時候,手裡藏了個圖釘去握H. M.的手。不知情的H. M.手因此被扎了一下。又下一次兩個人見面的時候,H. M.當然又像認識新朋友一樣完全不記得了,這個研究者伸出手來要跟H. M.握手,這次沒有圖釘,要看H. M.記不記得他被扎了的事情。只見H. M.伸在半空的手遲疑了一下,就那麼一下,還是像新朋友一樣沒事兒地握手彼此認識。非常有趣的事件。但研究人員也真該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