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住的這一條街上往下走約不到十分鐘是一片廣大的墓地。我推測這是個給戰士們的最後休息地,因為沿著墓園一條長長的街街名就叫”Veteran”(榮民路)。一望無際的綠草如茵,加上蓊鬱的綠樹,其實是個很漂亮的公園。白色的墓碑非常整齊地以某種偏角一字排開,一列又一列綿延不盡。我每次遠遠看見像綠草上點點白花般的墓碑,都會有種很寧靜的感覺。可是近看看見一排排的石碑望也望不完,上面斑駁地刻著某人的名字與他人生最後的終點(某個太平洋上的小島),就有種滄桑的感覺: 想想這麼腳下這麼小小一方地土,埋著曾經跟我一樣擁有各種回憶的人。
Nick的曾祖母不久前於家中去世了。那時她正好滿一百零三歲。一年多前我見過她幾次,那時候她的耳朵聽力不太好,週圍的人要用力的大喊她才聽得見。不過還可以讀書。每次我去看她,她都坐在自己的沙發上,讀著一本書。每個人跟她打招呼的時候,她會抬起頭來對你微笑。我們當時在她面前翻著一九一八年左右,曾祖母以前訂閱的婦女月刊,看到裡面的讀者投書在對”婦女投票權”作大論戰。很有趣的是,刊出來的女性讀者投書都不覺得女性有投票權能有什麼用,因而反對婦女投票權。我們想要問問曾祖母那時候的想法如何,不過老是跟她雞同鴨講。她一直說”我已經一百零二歲囉!” 不過就我們側面了解,曾祖母在那樣的年代可是念了大學,當過學校社團社長的。
不知道活得那麼久的感覺如何? 從馬車到汽車、飛機,到上太空,從郵差捎信到無線網路。去年我要回台灣的時候去看過她一次。Nick要幫她照相。她說,“不要,好醜。” 我們幫她用數位相機照了,馬上在螢幕上放給她看。“看,照完就可以看到照片了。”這個世界變得太快,怪不得她從七十歲左右就不再出遠門,只願意待在她熟悉的角落看書。我聽說她看電影只看約翰韋恩的電影,也許她比較屬於那個時代吧。
葬禮是在九月十一日當天。我們約九點半到達墓園,在預定的地點上已經搭好了個遮陽棚。椅子也排好了,剩下的便由家屬佈置鮮花和照片。一張黑白的少女照由鮮花裝飾放在畫架上。那是曾祖母的出閣照。
其實氣氛一點都不哀淒,反而很輕鬆。我們還打扮得稍微正式些,沒想到有人穿著夾腳海灘鞋、短褲便出席了。我後來發現穿海灘鞋才是上上之策,因為我的有跟鞋子老是釘到軟軟的草皮裡拔不出來,只好一直踮起腳尖走路。Nick的姑姑珍妮一身粉綠和粉紅,笑咪咪的跟我們打招呼,一邊放好骨灰罈後幫忙佈置。關於這個小罈子的由來,我們已經至少聽三遍了。原來Nick的一個表姐結婚的時候,有人送了一個歐洲的花瓶。但是表姐不太喜歡,總覺得形狀怪怪的,有點像骨灰罈。後來曾祖母火化的時候,家人一看預備盛裝的盒子覺得很不滿意,很像裝貓咪的棺材。就這樣,這個外表繪滿藍黃大花的花瓶就這麼被拿出來用了。他們是用比較幽默的方式來述說,讓我覺得有點錯厄。聽說曾祖母生前是個滿有幽默感的人,而且她也滿愛漂亮,所以應該不算不敬吧。
儀式沒有牧師。Nick的姑姑們帶大家用CD唱了一首聖詩後便為大家朗誦不同的家人寫的懷念文。有的孫子女懷念她做的食物,她講的小時候的故事、開車去逛百貨公司,暑假在奶奶家的時光。裡面勾起了不少笑聲,也有人大嘆“對,我也記得…”聽到這些軼事,讓人不禁覺得,曾祖母是有精采的一生的。即便老年時被日漸衰退的身体限制住了行動,也許在某方面也限制住了她的個性。但她不一直都是一個安靜坐在椅子上,一直讀著同一頁書的老婆婆(她後來記性變差了,所以讀書老是讀著同一頁)。儀式在nick的祖母為母親朗誦的紀念文中結束。這種時候大概是基督信仰的最終体現吧—再多的不捨與未盡的話,還可等到天上再聚。
葬禮結束後是聚餐時間。一票約三十幾個人開車到一家美式餐廳吃飯。我們圍著一條很長的桌子吃飯。就像全世界的家庭一樣,許久未見的家族成員會聊的話題、閒話也大同小異。食物對我來說非常美式,因為我大概要分三餐才能吃完盤子裡的分量。Nick點了一個漢堡大概有二十公分高,加上一堆薯條,難怪菜名叫“Widow Maker”,意思是男人都難以抗拒這種漢堡的媚力,但是高熱量和油脂只會讓男人短命,讓老婆變寡婦。我自己的三明治也是橫躺著不知道有多長,用牙簽串了好幾層。櫃台裡擺著的蛋糕有一種叫motherlode cake,裡面充滿巧克力,一片大概有三十公分高。整個蛋糕像是個小水桶,只是是個實心的水桶。
我拖著撐滿食物的胃走出餐廳,手上還拎著打包吃不完的食物,真的很難相信,我今天出門是來參加喪禮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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