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ursday, March 22, 2007
記憶相本一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從我自已的家庭裡,我認知到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婆婆(與公公)都是邪惡的。
第二件事是,婚姻是種讓人不愉快的東西。
因此當我童年時的玩伴滿心夢想著長大後的願望,當一個媽媽。我心裡隱隱的覺得這似乎對我一點都沒有吸引力:當媽媽要先有個白馬王子吧。不過放眼望去,所有的男生都又臭又討厭,怎麼也不可能變白馬王子。何況白馬王子可能有個邪惡的皇太后娘娘很難搞。
我是給阿公阿嬤阿祖舅舅舅媽阿姨們給聯合帶大的。對於這一點,我一直很感恩。連到現在我結了婚,他們愛屋及烏地愛護Nick,連Nick都大受感動。
到底我是怎麼來到阿公阿嬤家的,當時我只有三十三天大,當然一點印象都沒有。阿公在這麼多年後,每次回去看他,都會重複地講起那段老故事。「妳來的時候,才剛滿月,只有三十三天那麼大…才這麼丁點大…(手很誇張地比了一下)」大概是物換星移,一晃眼二十多年過去了,當年襁褓中的嬰兒居然平安長到這麼大,恁誰都會有許多感觸吧。特別是對阿公而言,我是第一個讓他感受到兒孫之樂的孩子。每次他提到那些帶我去他任教的國小看金魚、去看火車的回憶,總是充滿懷念與喜悅的。「妳記不記得,妳小的時候啊…」我當然是記得的。我是那種很小就長記性的小孩。有些我記得的片段跟長輩們推敲起來,我居然只有兩三歲。
我出生的那一天,在台中市的某天主教醫院裡。因為我的性別,爺爺奶奶對我的態度從出生的那一天就預告了後續的發 展。爸爸帶著他的父母和哥哥從小鎮進城來探視。爺爺奶奶一看是女孩,也沒停留,就帶著哥哥、爸爸回鄉下小鎮去了。媽媽一個人被留在醫院裡,非常害怕,也很心寒。一家子人寧可趁進城的機會去看電影逛街然後回家,也不願陪伴剛生產完的媳婦。
我的名字是媽媽取的。出生多天,長輩們沒有人願意花時間為我取名字。眼看再不報戶口不行了,媽媽只好自己想辦法。
知道這些內情,讓我對自己的名字有些驕傲,也許也有點淡淡的哀傷。我的名字跟哥哥、堂弟妹們完全不一樣。全部的孫字輩的人名字都有個相同的字,只有我與眾不同。我也覺得我的名字很特別,從小也從未遇過跟我同名同姓的人。唯一的困擾是國中小學老師水準似乎不夠好,每年新開學第一天的點名,沒有老師能一次把我的名字念對的。我的開學點名焦慮症大概跟這有關。
那一天,據我拼湊出來的情況是這樣子的:
爺爺奶奶、爸媽帶著哥哥和剛出生的我,一陣風似的沒有預警便來到親家的家裡拜訪。臨走前,爺爺奶奶對阿公阿嬤提 出這樣的要求:「家裡每個人都要上班,我們也沒辦法再請一個保姆,請你們幫忙帶一下這個孩子吧。」阿嬤一聽,眼睛一瞪:「什麼?我已經這麼多年沒帶過這麼小的孩子了…」雖然我媽是老大,但是當時我最小的阿姨應該也就高中大一的年紀了。阿公一看情勢比人強,想到這個女兒一直在人家家裡受苦,現下為了女兒,這個忙不幫不行。只好點頭答應下來。就這樣,我這個才三十三天大的嬰兒,就像個包裹般給寄放在阿公阿嬤家,直到五歲。儘管如此,阿公常說,那幾年我住在他家,是他最快樂的日子。
幼年的我沒有任何對父母的印象。我記得他們來看我,但是那是種奇怪的感覺。我不了解他們是什麼人,不曉得他們對我該有的意義。我只記得他們來訪時對我造成的不便。本來玩得好好的,為什麼偏要叫我停下來到房間裡去跟這個陌生的女人說話?
直到五歲左右,爸媽以哥哥在鄉下上學沒前途為由,搬出爺爺奶奶家到城市裡居住。我才從此被接回家。不明白為什麼 我要被帶走。那種感覺是痛苦的。我一直很難適應新的家庭,新爸媽、新哥哥。小小的我想念我的家人,在阿公家的所有人。在這麼年幼的階段經歷兩次的關係上的切割-第一次是跟原生父母,第二次是跟照護我,我所倚賴的人...讓我很 早便學會一種無助與悲哀。我也很難接受分別、離開、離去、別離…無論你用什麼詞。我是那種初中參加夏令營,離家第 一天晚上還會偷偷在棉被裡哭的那種人。畢業典禮那種灑狗血式的傷感就更不用說了。
許多年以後,我還是不斷的收割這樣的安排所帶給我的苦果。回到爸媽家一起生活後,我開始上幼稚園。一直到高一成 為基督徒以前,這段日子總是充滿陰霾。除了私校與其中許多不適任的老師所帶給我的巨大壓力之外,我想很大的成分是家裡那高低氣壓不穩定的氣候。
但是自從成為基督徒以後,非常緩慢地,我開始學習面對這樣的過往,甚至讓上帝接手處理負面的記憶和情緒。好像花了十幾年,我才學會怎麼愛我的家人。如果當初我們四個人一直在一起,沒有那些公婆問題纏擾,日子是否會單純一點 ?
註:照片裡的人是我。攝於五歲,即將搬回父母家中前夕,為入學照片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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