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山爆發的早晨

我一直覺得我的脾氣還不錯。看過我生氣的朋友大概真的很幸運。(又或許很倒霉)不過今天早晨發生的事情，讓我意識到，也許我對憤怒的管制並不太好。這一陣子教會裡的主日信息都跟處理憤怒(Anger)有關。其實生氣、憤怒是人類正常的情緒。但是生氣完以後，接下來我們選擇的態度就跟我們內在的健康與成熟度有很多的關係。路上被超車總是讓人心情不好，但是到狂罵髒話，回家踢小狗上班罵秘書就有一點問題了。

每天早上本來跟Nick有個約定是，一起床兩人皆不可用電腦，尤其他不可看部落格，玩電動，我則是不收信不看部落格bbs之類的東西。不做這些事那要做什麼? 我們約好各自看自己的聖經靈修。這是為了我們一天能有個好的開始而做的約定。

今天一起床，便發現nick在玩他的Urban Dead, 一個網路虛擬遊戲。我一看，「喂，你怎麼在玩這個呢?」Nick抬起頭來，不好意思的看著我，「可是酒吧外頭有個僵屍耶，我再殺一個就好。」他跟我耍賴皮。(註:這個遊戲完全沒有圖像，只有選單可選進攻躲避，一切用想像的。真的很虛擬)。我勸不動，心想算了。結果開始收起信件。到了他準備出門上班，我開始移往他的電腦桌準備開始做我的工作。因為他的螢幕大，我的工作又需要看很多網頁，我通常喜歡用他的電腦做現在這分兼差的工作。我一坐下來，他開始幫我清桌子。這傢伙很喜歡泡完了茶就把用完的茶葉倒出來看，不知道看些什麼。一個晚上下來，他的桌上到了早上就會有一小墩茶葉乾在那裡。他趕緊把桌上的茶葉掃除乾淨，一搬開，我才發現下面是一疊我另一分工作的合約，被茶漬弄髒了。我一看大驚，怒火馬上像岩漿衝頂，爆了開來。「你怎麼沒有仔細看就把茶葉茶壺亂擺咧? 這是很重要的文件耶!」也許我不該把東西擺在他桌上的。但是我平常在家用他的桌子辦公打電話做雜事，昨天下午就正好拿出合約打電話問學校一些表格的問題，也就從那時候一直擺在那裡。Nick像做錯事的小孩，一直跟我道歉，我一邊生氣一邊自顧做自己的事情不想回應。我氣到不想講話，氣也還沒消，坐下來開始用電腦，準備上班。Nick一邊幫我把電腦設定好，一邊從旁邊看我在做什麼。我的工作跟評點網頁有關，他看我點選了網頁，便開始出主意。「妳其實不用點那個網頁啊，這個評比直接給xx等級就好了 。」我聽了怒火又上升，只是沒發作，等他走出書房門口我忍不住大聲地說，「你那麼行那這個工作讓給你來做好了!」他一聽，嚇得本來要進廁所又衝出來，「怎麼啦，我還是惹妳生氣了嗎? 我說了我以後會小心一點的啦…」他這一說，我便霹靂啪啦連環爆裂。

我會這麼生氣是有原因的啦。這分兼職的工作其實本來是一個全職的工作。薪水不頂高，又是領時薪，沒保險沒福利。但是因為它涉及到對英語語言語意的掌握度，以及所處文化的敏銳度。對一個美國人來說，是很自然的事。對我這個外國人，就可能有點隔層紗。雖然我可以很努力的學，去查，去google，但是肯定沒辦法做得像美國人那麼快。但是這工作其實重複性很高，進入障礙非常低，所以取代性想當然耳也很高。我面試到第三關，做了一堆測驗以後，公司的人告訴我，我跟別人比起來比較會有語意和文化不熟悉的問題。結果到最後這個工作變成兼職在家做，而且本來已經很少的時薪馬上再少了三分之一。

我一方面擔心工作不保，一方面發現Nick就算沒讀完指導手則，也可以隨便上手(又或是他只是很有自信的隨便放屁)。另外我也很討厭有人告訴我該怎麼做。我有我做事的方法，我自信我做的評比是合理的，你又沒讀完指導手則，憑什麼來指導我。你愛做的話，那讓給你做吧!

我一股腦地把我的擔憂鬱悶("搞什麼，我居然連個全職工作都找不到!")、不滿情緒一口氣一併宣洩出來。至少在我以前成長的家裡，不滿與憤怒是得一口氣吼完的，不然對方不是搞不清楚你在生氣，就是也跟著生氣而一起吼，這樣開始吼來吼去以後，如果對方更大聲，就沒人聽得懂你在吼什麼。不過逮到先發機會怒吼不代表你贏了。對方通常會跟著生氣，接著怒吼回來。接著又是數場來回。結局是甩門或拿不值錢的用品開刀。

怒吼完以後，我安靜下來，等著接招。腦海中開始出現一個人狂吼的畫面。

沒想到nick拉了椅子在我對面坐下，不疾不徐地說:「看起來我好像做了一些舉動傷害了妳，可是我一點都沒意識到。我真的很對不起。」他把椅子又拉得更近一點，「你知道我一直都是站在鼓勵妳，幫助妳的立場，對不對?」 (我點了點頭，顯得有點困惑。搞不清楚為什麼他沒像我腦海中那個狂吼的人一樣)。「我幫妳出主意的時候，完全只是想幫助妳，沒有要讓妳難堪的意思…」他把手環繞在我的肩膀上，繼續說，「對不起，我以後會小心尊重妳的工作，不會再幫妳出主意了。妳可以原諒我嗎?」這個轉折有點太突然了，我還沒辦法決定到底要繼續生氣還是停止生氣，可是腎上腺素出動也不是一兩秒鐘就可以平復下來，只好擠出了個「嗯…」。後來過了好一陣子，「好啦，我原諒你啦。」不過我臉上的表情和身体的動作並沒有太多原諒。Nick又擺出天真的表情說，「啊，我知道了，你是不是理性上原諒我了，感性上還沒那麼快恢復啊?」這小子真會給我台階下，我趕快應道，「對啦對啦。」

就這樣，本來是應該是個火山爆發後，岩漿飛濺的早晨，就這麼又歸於平靜。

我用白天的時間思考了這件事的經過，發現我的情緒對於憤怒似乎處理得不好，很容易一下子升高到跟引發憤怒情緒的情境不成比例的程度。而且我似乎已經習慣於對家人大吼以表達深度不滿。也許我在另一個家，每個人都不太會去体察甚至忽略別人的感受，因此如果不用劇烈的方式表達，沒有人知道我正處在不愉快當中。而對方也很容易因為看不出我的不滿，而單單對我的憤怒情緒生氣。

但在我現在的家庭裡，我很高興地發現我可以有不同的處理方式。我不需要大聲講話，也可以表達我的不滿，而且我的不滿並不會同時引發對方的不滿。原來我還是有選擇的，而不是老用舊有的模式面對人際相處。想到這點，我為Nick穩定的情緒和不同生長背景而感恩。我也很謝謝他多為我在家耽擱了一陣子，解決好衝突以後才去上班。

晚上，我提到早上的事情和我的反省:「我覺得我的怒氣有時候好像高過合理程度耶…這部分我覺得很抱歉。」他有點不敢直接同意，「好像…是耶。不過我已經原諒妳了。」我想我真得還是有待修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