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onday, November 06, 2006

揮不去的夢魘

我不知道為什麼老是會重複做一樣場景的夢。每次從這樣的夢醒來總是彷彿歷經了一場角力一樣疲憊。睡完一著理應更有精力才是。但我總是在這種夢中越睡越失去意志力,深怕醒不來似的。
我還清楚記得那些桌椅、教室的角落。樓梯曲曲折折的,但是我彷彿連角落灰塵都可以在夢中看得一清二楚。教室裡,光線透過毛玻璃照在一排排擁擠的課桌椅上。我還記得手滑過漆了又漆的紅色欄杆的感覺。夢境裡,同學的名字和面孔再理所當然不過。但是醒來的我,總是被夢境的荒謬而感到好笑。在我的夢裡,他們永遠長不大,永遠停留在十一二歲的我對十一二歲的他們的記憶。去年在我哥的婚禮上,我第一次遇見小學同班的男生,在我記憶裡不到一百四十公分,面孔蒼白但是有著兒童合唱圑嗓音的小男生。他跟我打招呼的時候,我的腦袋轉得飛快:「嗨,我是XXX,我們小學同班,妳還記得嗎?」當然是記得的。我爸跟他媽以前還曾經是商專同學,偶爾我媽還會提起,那個誰誰的兒子,跟妳小時候同班的,很會唱歌的那位,現在不知道在做什麼啊?
陌生的臉孔在眼鏡下,我彷彿看見了那個記憶中的面孔,小小的個兒,穿著制服打著紅領結穿短褲的瘦小男生,只是他長高了點,但並沒有長太高。

那個小學還在。只是幾年前他們重建新校舍。所有我曾經踏過的一草一木,六年加上兩年在幼稚園的景物,完全都消失了。消失了也不關我的事。我並沒有太多快樂的回憶。但是惱人的是,那些景物持續在我的夢中糾纏。
我連上學校的網站,試圖找尋記憶中的人。只有兩三張面孔我認得。其他則是我所不認識,也許和我同年紀的年輕老師。我想,也好,也許年輕老師會好好教學生,用比較新的教育方法來帶孩子吧,我是這麼希望的。一邊看著當時科技沒有的,班級電腦網頁,試圖判斷這些孩子到底快樂不快樂。是有點可笑的舉動吧。孩子不都是健忘的嗎?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讓妳這麼多年還在那幾棟教室的夢境迷宮裡迷路走不出來。

也許我天生是個敏感的孩子吧。在那樣封閉高壓的氛圍裡,私立又是教會小學大概集之大成。我知道如何自保,做個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但是我所看到的成人世界的虛偽,並沒有人告訴我答案是什麼,我也不知如何訴諸言語,也沒有人体會我的上學焦慮。學校師長有兩種人。一種是喜好家境富裕同學的人,一種是喜好功課好的乖學生的人。當然也有兩種的交集。為什麼我會知道呢,只是一種感覺吧。一個大人是否真心關愛一個孩子,做孩子的很快地可以區分出來。不屬於這兩種人的學生,是食物鏈的底層,被踐踏用的。家境富裕但是功課不好,則要靠運氣、在孩童間的人氣,和家長的功力。有的老師會提到某某同學的家長來家裡找他。這就是個線索了。

然而我並不屬於家境富裕這一塊。但是我的功課好,又有其他才能。倖免受被同學嘲笑,但是老師就不一定了。有時候我覺得有的老師有點像哈利的老師史耐普教授,常喜歡提醒我好景不常,不要太過驕傲之類。現在回想起來,有點像是種心理戰手段,讓我回家跟家長提起,引發恐慌效應,這樣就會送禮到老師家拜託老師多關照。不過我是個很倔的小孩,很多次都忍下來了,因此根本沒傳到家長耳裡。這招沒效,便換成當眾羞辱,照老師的說法,他的目的是"增加我的挫折忍受力。” 結果我真的哭著回家了,但是媽媽也只是打電話跟老師說我對他說的話很難過,便就此打住。
其他則是無止盡的,孩童間的比較。比文具、比HELLO KITTY。這些我比不過家境優滶的同學。功課變成我唯一的浮木。小學六年我收集的榮譽卡早早讓我可以兌換一個全校最高榮譽獎。這種生活態度持續到我換了另一個教會私校去念初中。
生命開頭中有十年我都是在恐慌中驚醒。上學日的早晨,當陽光照在我眼皮上的第一個感覺總是: 為何我得醒過來?

我常想為何會有這樣不適任的老師和學校存在?是否那個學校的環境是時代的壓縮?。記憶中,保密防諜的標語還可在校園上見到。同學吵架彼此互罵彼此是陳水扁。那時候的意思是,你是無理的只會打架的暴民。我寫過「讓青天白日旗飄揚在大陸河山上」這種經典句型,蔣經國去世時朝會還有無知的小學生哭泣。天安門時,那首紀念曲傳唱到快爛掉。

我還記得總有督學來查參考書。我們還得學會說謊,如果有人問我們買不買參考書。當天督學來的時候,所有參考書一律不準帶來學校。不小心帶來的,統一收回保管以免被抓包。測量學力的時候,雖是抽查,但是不知為何被抽到的都是每班的前五名的小朋友。我老是被抓去美術教室生產全省美展的入選作品。一群跟我一樣的小朋友像乳牛產乳一樣,拿著老師發給我們的照片做主題,一直畫,畫完送去比賽,然後再拿一張新照片再畫。有哪個孩子會質疑這種作法,畢竟我還算喜愛畫圖。

我是說,一個十歲的小學生,妳除了努力讓從老師手裡領回作業或獎牌的動作做到盡善盡美以外,還能怎麼樣? 我從來沒有問過我哥。他當時也和我讀同一所學校。他是否也有類似的感受?我記得國中時,他很高興地跟我轉述我們曾共同有的老師的近況。「你知道他怎麼了嗎?哈,下雨天連人帶車摔進坑裡。旁邊機車行的黑手跑出來一看:唔,又一個。現在回學校都得靠枴丈,對學生只能猛吹哨子,追也追不到。」我們兩個笑了很久。沒有同情。

這麼多年以後,我還是清楚記得這些小事。只可惜都是負面的教育。這麼多負面的回憶,讓我對小學教育非常失望。

我知道我的父母已經盡力了。如果有一天我自己也為人父母,我常在想,要怎麼讓我的孩子不會經歷到類似的遭遇?

5 comments:

Me said...

我跟你只差一年吧?怎麼我小學過的挺愉快的阿~

Anonymous said...

敏感如你
都能活過來
也撐的還可以
所以你的孩子應該也沒問題的
多多讓孩子感受到父母的愛和上帝的愛吧

說到我自己的求學記憶?
其實我根本是個學校適應不良的小孩
所以那些不好的經歷我都自動過濾
試著不讓他們在發生當時或多年後對我帶來干擾

不過我對學校還是有信心的
畢竟有一好沒兩好
不要去到恐怖至極的學校就好了

還有
就是要練就敏感有時大條有時的心靈吧

TazoChai said...

每個小孩感受不同嘛,兔子娘。我知道我一起長大,同班很久的同學在同一個學校的朋友還滿懷念小學的。當然她是那種被老師疼愛的小朋友的。

而且…妳小的時候妳媽是全職媽媽吧? 這差很多耶。我小時候最怕忘了帶東西。有的同學家裡總是有人在,一到學校發現忘記帶作業什麼的,馬上請媽媽回家拿。像我是七點鐘以前我媽就一陣風似地出門上課去了,我自己一個人找衣服找襪子吃完早餐鎖門後去上學,如果忘了帶東西,我當天就毀了。如果不幸身体不舒服想回家,還挺麻煩的,因為我媽在外縣市,我爸上班只能中午出來。通常就是忍下去了。

CLAIRE:
我覺得我會做個不缺席的父母吧。如果可以改變過去,我會希望當時我的父母可以花更多時間陪我們,也許我所經歷的不快就會被發掘且被正視。我知道他們已經盡力了。他們有不成熟的地方,但是我也可以体會為何他們會這樣。大人都忙著面對自身的問題了,怎麼還顧得到小孩呢? 小孩乖在學校功課好不代表一切太平無事。但我跟我哥的乖也許對當時的他們來說是最好的狀態。現在自己年紀已經慢慢逼近當年自己父母做父母的年紀了。我希望我的信仰可以給我對教育孩子有不一樣的目標和想法。我每次看到報導說現在教養小孩要花多少多少錢,什麼有的夫妻覺得因此不敢生小孩的這類沒營養的鬼報導就覺得很無奈。我同意做父母的得要有所預備才行。我自己的感觸是,讓孩子念好學校、花大錢學很多才藝並不就是對孩子最好的栽培。

Anonymous said...

dear mindy
也許你不知道,我常上班時偷上來看你的部落格喔,寫的真好,希望你能持續下去~
事實上,你哥也跟我抱怨過有關他是小學生時種種不愉快的記憶,尤其是那裡的老師,他在小學時期唯一的收穫應該是結交了很多的好朋友吧,不過我覺得真的是要看老師,我的小學生涯就還蠻愉快的...
快回來囉!期待你跟nick跟nick's parent's!

TazoChai said...

維芝姐:
我想真的是老師的關係。我們差四年,老師其實有 重疊。不過同學那點真的滿神奇的,我的MSN上還有小學同學掛在上面,有時候看照片根本就會覺得十幾年過去怎麼妳們還是那個熟悉的樣子啊。

我現在很期待十二月回台灣去。不過要帶著NICK爸媽同行我其實感到有點小壓力。以他爸媽這一生只去過溫哥華這種“國外“的旅行經驗,加上又一直住在橘郡那種典型中產階級的社區,這一趟來亞洲台灣大概會是畢生難忘的經驗(我心裡祈禱這會是個正面的經驗啦)